22.第22章 34号和27号(1)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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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的念头一从他思想中萌生,这年轻囚徒变得和顺和舒坦了。他收拾了一下硬邦邦的床和吃的黑面包,但只吃了一点点的东西,觉也不睡了。他发现这生命的尽头还算可以忍受,现在他已是破釜沉舟,什么时候愿意,什么时候便像抛掉一件破旧衣服一样把生命抛弃。

要死有两种方法。一种方法很简单。把手帕系在气窗的铁栅栏上吊死;另一种方法是表面上照旧吃饭,实际上慢慢绝食饿死。第一种死法让唐泰斯感到厌恶。他从小就憎恶海盗,而海盗都是让人吊在帆船的桅桁上处死的,所以他觉得吊死是一种不光彩的极刑,他不想用到自己头上来,于是采取第二种方法,而且当天就开始实施。

差不多四年的时间就在我们上面讲的心境变化中过去了。第二年末唐泰斯已忘了计算日期,监狱总监视察的时候把日期告诉了他,但他又一次不问岁月的流逝。

唐泰斯说了他想死,而且自己选定了死的方法。现在他已经考虑周全,而且怕自己再改变主意,对自己发了誓,非如此死去不可。“他们一早一晚给我送饭来,”他想道,“我就把东西倒在窗外,看起来我仍在吃饭。”果真他照自己说的做了起来。钉了铁栅的小小气窗只能让他见到天空,一天两次他从这小窗口把食物倒掉,一开始很高兴,后来有所考虑,再后来就舍不得了,他只得想想当时他又是怎么发誓的,才算鼓起劲把这可怕的念头维持下去。这些食物过去令他恶心,但是饥不择食,现在眼睛一看到就觉得馋人,鼻子一闻到就觉得喷香可口。有几次他整小时地把盘子端在手里,眼睛直直地盯着盘中的一小块烂肉或臭鱼和那发了霉的黑面包。最后的生存本能仍在他心中抗争,而且不时动摇他的决心。这个时候的黑牢似乎不那么阴森了,他的境况也不那么绝望了。他还年轻,差不多是二十五六上下吧,几乎还有50年可活,也就是说,今后的日子是他已经活过的年月的两倍之多。在这漫漫岁月中,又会有多少急风暴雨将伊夫堡的大门撞开,将其围墙推倒,最终还他自由!这位自愿的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,因泄露天机被罚永世不得饮水进食。把到嘴边的食物推开,但这时他又把食物举到唇边,然而他想起了自己的誓言,他天性高尚,最怕降志辱身誓而不践,于是他又残酷无情地继续磨灭最后剩下的一点生命。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把送来的晚餐扔到气窗外面。第二天他两眼看不见东西,也几乎听不到声音,看守以为得了什么大病,而爱德蒙自己则希望早早死去。

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。爱德蒙觉得神志渐渐呆钝,身心倒也不无舒坦。胃痉挛已经停止,剧烈的口渴也止住,一闭上眼睛,他只看到火光闪闪,像是簇簇鬼火在夜幕下的烂泥地上飘游,这是世人叫作死亡的这片国土上的暮色。约莫在晚上9点钟的时候,他突然听到身后的墙壁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。

无数令人腻味的动物总来牢房弄出种种声响,爱德蒙早已慢慢听惯了,睡觉也不怕这种吵闹。但是这一次,或许是禁食后他的感官更为灵敏,或许是那声音确实比往常的响,或许是弥留之际一切都有其重要意义,总之,爱德蒙抬起头来想听个清楚。听到的是一种很均匀的刮擦声,像是一只巨爪在搔,一只坚齿在啮,或者是某种工具在挤压石砖。这青年的脑子虽已衰竭,但立即闪出所有囚犯无时不在想着的十分平庸的念头——自由。这声音来得既不早也不晚,正是一切声响将要在他耳中泯灭的时候,他觉得对他所受的一切苦难,上帝终于显示仁慈,送来了这个声响,向他发出警告,他已到了坟墓边缘,一只脚已在墓穴中颤悠,现在是迷途知返的时候了。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,他往往思念着朋友和亲人,他们中难道就不会有人正为他牵挂,正在设法缩短分隔他们的距离?然而错了,爱德蒙无疑是听错了,死亡的大门前飘忽着种种梦幻,这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。但是爱德蒙仍在听那声音。这声音响了大概有三个钟头,然后听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,再往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。几个钟头以后声音又响起来,而且更响,离得也更近了。这一动静引起爱德蒙的注意,使他有了伴。突然间看守进来了。

他决心死已有七八天的时间,真正开始实行他的计划也有四天了。爱德蒙就不曾对看守说过一句话,看守跟他说话,问他是不是觉得生了什么病,他也不回答,看守看他看得太认真了,他就转过身去对着墙。但是今天看守或许会听见这沉闷的撄萆,会大惊小怪起来,永远打断这声音,唐泰斯临终时唯一感到快慰的,实际上还很难说清楚的一线希望也会因此而被搅扰。

看守给他送早饭来。唐泰斯从床上抬起身体,扯着嗓门,东拉西扯地说起话来,什么送来的伙食太坏啦,黑牢太冷啦,嘟嘟囔囔地怨这怨那,想起来了又大声嚷嚷几句,把看守弄得烦透了。而看守看他有病,正好在这一天给他要了一份汤和新鲜面包送来。幸好看守以为唐泰斯发高烧说胡话,像往常一样,他把吃的东西往那张东倒西歪的破桌子上一搁就走了。一没有人看管,爱德蒙又兴奋地听起来。

现在声音非常清晰,爱德蒙不费什么力就能听到。“太清楚了,”他对自己说道,“现在是大白天,声音还在响,准是哪个跟我一样不幸的囚徒在为自己的自由而努力。噢,要是我跟他在一起,一定得好好帮他一把!”但是,他的头脑已习惯于不幸,重新恢复常人的欢乐不那么容易,脑海中的希望之光又一下被一层阴云遮住,他马上想到,这声音是司令官派工人修隔壁牢房弄出来的。

弄清楚是不是果真如此倒也不难,不过这样的问题又怎么冒险问呢?当然,最干脆的办法是等看守来了,叫他听这声音,再看他听的时候神情如何。但是这样虽然可以称心了,却不正是以一时的痛快断送了非常宝贵的利益了吗?可惜,爱德蒙的头脑这时空空荡荡,有点什么想法便嗡嗡一片,吵得脑子发木。他人十分虚弱,神志像是飘浮着的水气,还不能在某种具体想法上凝聚起来。爱德蒙知道,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恢复自己清晰的思维和清醒的判断能力。他把眼光转向刚才看守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,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,端起汤罐送到唇边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把汤一口气喝干。但是他硬着头皮就吃这么点东西,他以前听说过,海事生还者都是饥饿不堪,得救后却因为暴食暴饮反而送了命。爱德蒙把快送到嘴里的面包又放回桌上,回到床上躺下。他不再想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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